提笔写这篇随感的时候还在2019年,写完发出的时候已经是2020年了。前几天在奥克兰和好友沿着海岸线散步,她说,我再也不会想到今年的圣诞午后是这样和你一起度过的,我说,世事无常,她笑了。好友是多年学佛的,在这方面她比我有所建树的多。
因为临时的变故,错过了公司的年会。同事问我对过去这一年有什么总结,对下一年有什么期许,我想了一下,二十来岁的时候还会每年回顾和总结,并对下一年有个愿景,后来就既不总结也不期许了,现在只想享受好每一个当下。
2019年的最后落日,La Jolla 2019.12.31
因为一切都是暂时的,世事无常,就像原本要在东京的跨年夜,我却在圣地亚哥,原以为从天际线绽放出的烟火,却没有按时来,2020的第一天,我在墨西哥边境线掉了一颗牙。
Skyline San Diego 2019.12.31
在奥克兰的时候和朋友吃饭,几个人在一起聊各种古灵精怪的话题。一个朋友问了这样一个问题:如果你和爱人被僵尸追杀,爱人被僵尸咬了,这意味着她即将变成僵尸,你是选择丢下她,保全自己的安危而快速离开,还是选择拖着她一起离开,但面临着你也会被即将变成僵尸的爱人咬伤,从而一起变成僵尸。
大家几乎都选择了后者。
随后朋友又换了一个方式问:如果你和爱人被人追杀,爱人中枪身亡,你是会选择保全自己的安危快速离开,还是选择和她一起死。
大家又几乎都选择了前者。
这引发了一个话题,为什么大多数人会愿意和爱人一起变成僵尸,却不太会和爱人一起死?用常人的思维,变成僵尸相当于失去曾经作为人类的一切,意识、头脑、记忆,等等,包括和爱人之间的情感,所以死亡和变成僵尸唯一的区别,在大部分人眼里会是,死亡让人失去肉身,而变成僵尸则可以保留肉身存在于这个世界上。由此不难看出,大部分人对肉身的存在有着更大的依恋。 当然,仍然能够在此刻用文字沟通的你我,必定都没有亲身经历过僵尸,也还没有亲身经历过死亡。我们所能作出的一切选择都只是基于表面的假设。
然后当天晚上看了一部电影,叫《别告诉她》,英文名叫《The Farewell》。影片讲述的故事恰巧也与死亡有关。故事从一位生活在纽约的华裔女生Billi的主观视角切入,讲述了一个已经各自移民去到不同国家生活的大家庭,突然得知身在中国的奶奶被诊断患癌,时日不多,直面死亡的当下,全家人选择隐瞒奶奶真实病情。在这场善意的谎言中,只有在纽约长大的Billi认为应该告诉奶奶实情,认为这是奶奶应该享有的知情权,由此上演了一场中西方文化的冲突。影片是由导演的亲身经历改编,这是一部诙谐的喜剧。
得知家人身患绝症后选择隐瞒,是很多中国家庭都觉得和于情理之内的事情,有的癌症患者在生命的最后,都不知道他们的真实病情。在中国传统文化看来,隐瞒患者的病情,是对他们的保护,这是一种善意的谎言。爱人问我,如果是我,我会怎么做,这种假设在没有切身处地的时候,是很难去想象的,我还没有直面过类似的情景。我只好对她说,如果有一天我也经历着同样的病症,我会希望知道实情,并且我相信自己也有足够的内在力量和一颗平常心,去直面死亡这样一件平常的事。我更想知道我的肉身还能在这个世上承载我多久,我更注重的是生命的厚度,而不是它的长度。
我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对死亡存在一些恐惧,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们谈论死亡真的太少了,更多时候我们是选择回避和隐藏。包括我知道在新年第一篇文章里谈论死亡,很多人是排斥的。然而我们每个人又都知道,一个人生来就是要死,现在我写下这篇文章的时候,我也是正在通往死亡的路上。我们每一次和别人说再见,都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相见。我和爱人之间常有这样的对话:倘若明天我们其中一个人就要死去,你会怎样和我度过今日?
给家人拍照的小女孩 2019.12.29
有时候难免仍然会遇到心烦的人事物,我通常放下的速度相对比较快。之前有位朋友问我怎么做到的,我分享了一套自己的方式,这其中就借助了思考死亡的力量。
因为通过以往的经历,我越来越特别深刻的体会到,我们所见所闻的自以为很多事实或是真相,都是非常片面的,很多时候我们所说所想,都是自己内心的映照。包括我们脑海里想象的,我们对别人说出的,别人脑海里想象的,他们对我们说出的,都是各自内心的投射。
举个最简单的例子,一个朋友曾经和我说,她的某位同事总是不点赞她的朋友圈,肯定是因为在业绩上的竞争产生了一些不愉快,所以对她有意见。我笑着调侃她说,我很久都不再点赞任何朋友圈了,事实上我都不太看朋友圈,甚至连杂七杂八的微信群我都是定期直接清理的,那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对任何人事物都有意见呀。她听了后说,是啊换作是我,我就会觉得你这个人很高冷,但因为我和你熟,所以才不会这么觉得。所以这些都只是她觉得,其实是她本身对外界产生的主观解读,而并非别人真的是她认为的那样。
因此,当遇到心烦的人事物时,首先让自己跳到旁观者的位置去认知到这些,别人如何定义我们,我们如何定义他人,其实反映的是大家各自的内心。这样切换频道的时候,就很容易瞬间放下。
不过这样的方式并不是每次都奏效,难免会遇到执念比较深的时候,这时候如果能够借助思考死亡的力量,问自己,假如知道自己或者相关的人明天就要死了,你还会这么放不下吗?那可能就不会了吧,于是也就更容易放下了。
释迦摩尼说,一切和合事物皆无常,而我们通常只要无常的一半过程。我们只要生而不要死,只要利而不要弊,只要合而不要离,只要得而不要失,但其实真正智慧在于享受整个循环,而不是紧紧抓住自己喜欢的部分。
所以我说死亡并不是一个负面的东西,也不是一个难以启齿的词语,更不是一个避而不能谈的话题。相反,倘若我们真的能够用平常心去更多的谈论死亡,就像我们对待生命的态度一样,我们会更容易放下执念,我们能更加全身心的感受当下,更加全身心的在肉身承载我们的短暂时光里,活出生命的绽放。
美国与墨西哥的边界线 The border wall. 2020.1.1
记得有一次一位朋友直接当着我和爱人的面,说了一些他对我的看法和定义,非常主观意识,正巧另外一个共同朋友也在场,那位共同朋友立刻指出她认为这样的评判不合理,但我却没有回应,只是点点头表示听到了。事后这位共同朋友问我,为什么对方这么评判我,我却不回应。我说,因为这反映的是他的内心,不是我。他既没有和我一起生活过,也没有和我一起共事过,仅凭和我的几次接触,既没有看到全部的事件,也没有看到全面的我,就直接给出了主观评价,可能他比我更需要一个能够发表自己观点的地方,所以我就点点头听着就好,无需回应。
这个社会充满着各式各样的评判,尤其是在一个宣扬做自己的时代,大家都饱腹着自己的观点和看法,内在的空虚和寂寞让很多人有个舞台就口无遮拦,小到日常社交,大到新闻舆论。我们能做的无非就是迅速让自己跳出来意识到这些,在适当的时候将舞台交给对方,静静的听着做一个观众,等剧终后从容的离场。
然而我们在更亲密的人面前有时候执念会更深,不容易很快跳的出来,我和爱人都在努力修行这门功课。当不能立刻跳出来的时候,我曾经多次让自己去设想死亡,发现这是很有用处的一种方式。假如明天两人即将生死两别,我再也见不到我爱的这个人了,回过头想想一切的我执,真的都不算什么,于是能够全身心的感受当下、享受当下。而最终当放下执念后,会发自内心的去感恩,这些人与人之间共同成长的过程。
2020年的第一缕阳光,圣地亚哥 2020.1.1
余光中先生曾经写过这样一句话:“你是旅客,短暂也是永久的,血肉之身也是形而上的。现在你终于不忙了,似乎可以想一想灵魂的问题,而且似乎会有答案。”
我对灵魂这个东西还并没有特别固化的认知和定义,基督教里将灵魂意指为人的精神性自我。以前读周国平先生的一本书,书里一段对灵魂的见解让我觉得很有意思,他说,汉语的灵魂可以拆分为“灵”和“魂”,“魂”是人的自我意识,“魂”从“灵”来,然而当“魂”进入一个个肉身之后,忘记了自己的来源,因此人们需要和“灵”重建联系,于是有了信仰。通过信仰,“灵”把“魂”照亮,人便有了灵魂。基督教里的“灵”便是上帝。
而佛教则并不相信灵魂这个东西,佛陀讲的是智慧。朋友曾经和我聊到宗萨仁波切谈智慧的观点,他说:“智慧就是心处于绝对正常的状态。什么是绝对正常?就是既不散乱,也不昏沉的状态。而我们绝大多数人的心总是充满着贪婪、虚伪、愤怒、嫉妒,所以极为不正常,这么多不正常的人们,于是创造出一个不正常的世界”。
在我看来,套用周国平先生的观点,智慧在汉语里同样可以拆分为“智”和“慧”,“智”是人们的认知能力,而“慧”则是摆脱肉身的限制,超越小我,与真我合一的境界。上个月初在夏威夷体验过一次灵性成长的课程,讲课的日本老师曾写下板书“一命一体”,大概和我所想的“慧”是相通的。当“智”上升到“慧”,人们才算真正有了“智慧”。如果你问我如何让自己更接近智慧,我会说,从更平常的去思考和谈论死亡开始,去体会世事的无常。
1月5号是好友的生日,我们认识差不多二十年了。不记得何时起,每年年底相约在不同的国家跨年,成了默契和惯例,而她生日的这个日期,让我们很幸运的能够每年这一天一起度过。
之前在内蒙的一位朋友约我吃饭,说突然和曾经投缘的朋友话不投机了,感慨交友不易,事实上他不是第一个这么和我感慨的人。我说,生命就像一趟长途列车,列车在不同的站点停靠,有些人一时同频,上车相伴,有些人一时不同频,到站下车,一切都是暂时的。而倘若生命中有那么几个为数不多的,一直相伴同行的好友,这真是最大的福报了,我因此觉得特别满足。
同样,在伴侣关系上,我和爱人经历了很多次悲欢离合,迎来了第七个年头。听不同的人分享择偶观,有些人认为只有在尝试了各式各样的伴侣和关系后,才能确定什么是适合自己的。我到是认为,没有什么合不合适的伴侣,只有能不能够共同成长的关系。所以此生倘若能够遇见一个共同成长的伴侣,于我而言,一个就够了。
无论是社交,言语,关系,家居,生活,处事,一切的一切,我一直信奉 Less is more,少即是多。
奥克兰有个朋友特别喜欢椰子树,后来每次看到棕榈科的树都会想到她的微信名